“妈妈你要不要送我？“---Peter Wang的故事
2018年2月14日那天，是情人节，再有两天就是农历新年。全球的华人都在忙碌地准备过大年、看春晚、吃饺子。我已经向所在的工作单位说了要在16号那天休假一天，过春节，还在Outlook里特意把那天的自动邮件回复里设成”今天我在过农历新年，不接电话和电邮。祝您新年快乐！“
平静的情人节早上
我9岁的小女儿小学的班级有情人节庆祝活动，每个孩子都提前买了给老师和同学的小礼物，和情人节卡片，彼此相送，表示相互之间的爱和善意。孩子8:30出门上学，我7:30才想起来，还答应给她买些薯片带到班上呢。于是匆匆忙忙跑到超市买了薯片，顺便买了一盆种在花盆里绽放的玫瑰花，带回家里。
远在千里之外的佛罗里达，在迈阿密市边上,有一个叫Parkland的不足三万人的小镇上，住着一户普通的华人家庭，也姓王，也是第一代移民。父母不太会讲英文，在镇上开一家中餐馆谋生，有三个儿子。老大叫王孟杰（Peter Wang），年仅15岁，刚上高中。下面两个弟弟都还很小。王孟杰上学的高中叫Marjory Stoneman Douglas High School，是一所公立学校，当地最好的高中，有3000多学生。
2月14日虽然是农历腊月二十九，但是对在美国生活的孩子来说真的是很普通的一天，他们要照常上课。那是个星期三，王孟杰照例穿上了他们“少年后备军官训练队”（JROTC，JuniorReserve Officers' Training Corps）的制服，吃完早餐后准备上学时，问妈妈张惠莺，“我要去上学了，妈妈你要不要送我？”当时妈妈有事在忙，就让爸爸王孔风送他去学校。只是张惠莺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句话，竟成了儿子跟她最后的道别。王孟杰早上第一节课是7:40开始，当我在俄亥俄的Kroger超市里买了薯片和玫瑰花，并急匆匆赶回家时，身着JROTC制服的王孟杰已经坐在Marjory Stoneman Douglas High School的教室里上课了。
枪声响起
下午2:19，王孟杰学校以前的学生、19岁的Nikolas Cruz，乘坐一辆Uber，带着一个装着AR-15步枪的黑色行李箱，来到学校。因为放学时间是2:40，这时学校大门已开，他轻车熟路，很容易就进入教学楼里，顺着楼梯上了二楼。2:21，在二楼的走廊里，他把AR-15步枪拿出来，装好子弹，被一个学生看见，他叫那个学生走开，说一会儿这里将会“一片狼藉”。那个学生跑去告诉了兼做学校保安的橄榄球助理教练Aaron Feis；教练说过去看看，可惜还没有来得及准备，Cruz就已经开始了扫射。教练把一些学生护送到安全处，用身体掩护一个高一学生，自己却被射倒了。
射击开始之后，学校救火报警器响了（估计是Cruz打枪冒出来的烟触发了邻近的烟雾探测器），增加了学校里面的混乱：不少师生以为是有火警，按照安全规程，大家都从教室走出来，列队准备往楼外走；但是枪声在继续，让一些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开始返回教室。后来学校的助理校长Winfred Porter在广播里宣布有“红色警戒”（Code Red），大家知道这是学校里面有正在行动的枪手的代码，才按照规程纷纷跑回教室，把教室锁起来。有的孩子已经按照火警的规程走出很远，被锁在教室外面---有的跑到厕所、走廊旁边衣柜、壁橱等地方，有的被老师看见，又打开教室门把他们叫回去。
在教学楼里另外一处，王孟杰因为有参加JROTC的经验，他临危不惧，使劲拽着一扇们，让几十位（”dozens of”）同学快速逃生。然而，他自己却没有来得及走开，牺牲在Cruz无情的枪口之下。地理课老师Scott Beigel打开教室的门让学生藏起来，他自己却被打死了。英语老师带着学生悄悄的藏在桌子下面，给他们鼓励和安慰；她和她的学生们亲眼看着三个同学被枪杀。社会科学老师Ivy Schamis当时正在讲对犹太人的大屠杀的历史，听见巨大的枪响，接着子弹穿破教室的玻璃，打到了6位同学的身上，其中Helena Ramsay和Nick Dworet被打死。代数课老师Shanthi Viswanathan用纸把教室的窗户挡起来，让学生们都趴在地上、躲在墙角，整个教室的人幸免于难。
Douglas高中有不少学生都参加JROTC，他们中不少人都运用自己学过的射击、安全知识，在教室外设置障碍，把教室窗户挡起来，保护自己和同学。JROTC的学员们说王孟杰的行为是“无私的奉献和服务”、“最大的善意”。
射击刚开始时，有一队近60个JROTC的孩子刚提前结束了他们的训练，回到JROTC教室里，听见火警报警器了，就走出教室，却又听见两、三声枪响。他们的队长Zackary Walls （17岁）和Colton Haab（17岁）招呼大家跑回教室，关上门，把他们射击练习用的防弹帘（Kevlar Curtain）挡在所有人前面。他们还用两张桌子顶住门，两人一人拿了一块2x4英寸的木头棍子，准备枪手闯进来与之一搏。幸运的是，枪手没有到他们的教室来。
时间表
下面是笔者在王孟杰的学校网站上看到的上课时间表---可以看出来，孩子们正在上最后一节课，再有20分钟就放学的时候，凶手进入教学楼开始用AR-15步枪对手无寸铁的师生扫射。为了方便参考，笔者把凶手Cruz的活动时间放在了旁边。
Sun Sentine在他们的网站上做了一个详细的地图和时间顺序，描述这个人间惨剧的发生过程：
http://www.sun-sentinel.com/local/broward/parkland/florida-school-shooting/sfl-florida-school-shooting-timeline-20180223-htmlstory.html
遇难者
凶手Cruz在上高中期间也参加过JROTC，因此对枪支很熟。在枪击中牺牲的还有另外两名JROTC成员：Alaina Petty，和Martin Duque。下面是枪击案发生后，美国军团（American Legion，美国最大的老兵组织）在推特上表示对王孟杰、Alaina和Martin的致敬和哀悼：“我们的心已破碎，我们痛失翱翔之鹰！我们会永远铭记他们的勇敢、坚韧和微笑：王孟杰学员、Martin Duque学员和AlainaPetty学员。愿他们永远地展翅高飞！”
在Cruz六分钟的疯狂扫射中，14名学生和3名老师被残忍的杀害了，还有很多人被打伤。被杀害的人有：
Alyssa Alhadeff, 14 足球运动员 | Martin Duque, 14 JROTC | Nicholas Dworet, 17 高四，刚被录取上大学游泳队 |
Scott Beigel, 35 地理老师 掩护学生时被射杀 | Aaron Feis, 37 橄榄球助理教练，保安 掩护学生时被射杀 | Jaime Guttenberg, 14 |
Chris Hixon, 49 体育竞技主任 | Luke Hoyer, 15 | Cara Loughran, 14 |
Gina Montalto, 14 学校乐队 | Joaquin Oliver, 17 | Alaina Petty, 14 JROTC 参加“Helping Hands”服务 |
Meadow Pollack, 18 刚被大学录取 | Helena Ramsay, 17 | Alex Schachter, 14 学校乐队 |
Carmen Schentrup, 16 National Merit Scholar Semi-finalist | Peter Wang, 15 JROTC 拉着门帮同学逃生时被射杀 |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残忍地终止了。他们中有多少人在期待着放了学见到自己的家人，去参加情人节活动，或者准备过农历新年呢。他们多少人正在一点、一点地努力，为自己今后成为运动员、科学家、艺术家、将军，或者美国总统做准备呢？这个人间惨剧给那些受害人的家人、朋友们，那些幸存下来的老师、孩子们和他们的家人、朋友们，整个社区，和整个国家，留下一条巨大的疤痕，人们将会花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审视和应对那份抹不掉的痛。
在惊悸和混乱中结束
在枪击发生期间，校内、校外都有人打电话给911报警。不少孩子们悄悄给911打电话、给家长打电话、发短信求救；他们不敢声张，怕被枪手听见。好多人以为自己可能会死，对家人说：“如果我不能活下去，（我要说）我爱你们！谢谢你们为我做的一切！”警察到了学校以后，叫孩子们把手举过头顶，走出教学楼，跑离危险区。在当时的情况下，谁也不知道枪击者是不是混在人群之中。
就像下面的的相片展示的景象一样，警察把教室一间一间的清空。不少老师和孩子在恐惧之中躲在教室2、3个小时之后，才走出满地是血的和混乱的教学楼。遇难的老师和孩子还躺在地上。
就在凶手在教学楼里对手无寸铁的学生和老师们在冷酷屠杀时，本来应该保护他们的校警Scot Peterson却拿着枪站在教学楼西侧（枪击最严重的一侧），没有进去制止凶手；此人已经辞职。CNN报道说，Broward郡治安长官Scott Israel在看了现场监控录像、询问了现场证人和从Peterson提交的书面陈述后得出结论，说Peterson至少等了近4分钟，而枪击总共持续了6分钟。Sun Sentine报道说，附近的Coral Springs的警察赶到现场时，有包括Peterson在内至少三名Broward郡治安警察在外边等着不动。佛罗里达州长已经要求对此事进行彻底调查。
凝聚
枪击发生第二天，数千人在Parkland举行了烛光守夜活动，纪念在校园枪击中的受害者们。隔壁的姐妹城市Coral Springs的市议员Dan Daley在推特发了下面的相片，说，“昨天，一个人展示了他最恶的一面。今天我们都展示出我们最善的一面。爱这个社区…#DouglasStrong”。
Dan Daleyt @DanDaley Feb 15
Yesterday, one person showed their worst. Today, we allshow our best. Love this community... #DouglasStrong
我们的小英雄王孟杰，他的梦想是上西点军校。他的英雄事迹被各大媒体广为报道，感动了各界人士。热心人在白宫的请愿网站上掀起了请愿活动，要求国家为王孟杰举行以军礼厚葬。在短短四天内，就有7万5000人签名。王孟杰葬礼结束后，还有人不断前往，表达对他的爱戴和惋惜。本文发稿时，白宫请愿已经有超过14万人签名。
https://petitions.whitehouse.gov/petition/allow-cadet-peter-wang-receive-full-honors-military-burial
美国陆军授予王孟杰、Alaina Petty和Martin Duque部队的最高荣誉---“英雄勋章“，表彰他们临危不惧，勇于担当的勇敢精神。西点军校也发表声明，宣布录取王孟杰为其2025届学生。美国国家广播电台（NPR）采访了西点军校的招生办主任Deborah McDonald上校，问她，“录取王孟杰的意义是什么？”她说：“这是我们对王孟杰大无畏的勇敢精神、和为国家献身的精神的表彰。这是对王孟杰一生中所表现出来的对国家的责任感、荣誉感、和专注精神的表彰。我们学术界希望通过这个表示对王孟杰的表彰和纪念，表彰他的家庭和他遗留给社区精神财产。”
https://www.usma.edu/news/SitePages/Media.aspx
葬礼
2月20日，天灰蒙蒙的，几百人怀着沉重的心情参加了王孟杰的葬礼。现场布满了国旗和鲜花。佛罗里达州长Rick Scott命令National Guard按照军礼举行王孟杰的葬礼。
美国军队派人来参加了。佛罗里达的议员也来了。爱国者卫士骑队（Patriot Guard Riders）组织了摩托车方队，打着国旗，为葬礼的队伍护驾。
与一群老兵开着摩托车从Fort Myers赶来的Henry Hyde说，“他做了英雄般的事情。我们知道他最终是会参军的，所以我们把他当作一个军人向他致敬。”
王孟杰的JROTC射击教官Marshall Ryan把他当作一名战士给他致悼词，说：“他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以拯救他人。他表现出来的勇敢我们难以估量。永远不要忘记他那天的英雄表现。”
西点军校在葬礼上正式把给王孟杰的录取通知和匾牌呈交给他的爸爸妈妈。
他的妈妈悲痛欲绝：“2月14号，我看着你去了学校...可是现在我的心在流血，我的悲痛难以抑制。孩子，我是在做噩梦吗？这让我无法忍受！孩子，请拉住我的手！孩子，我在这噩梦里无法自拔。领我出来吧！孩子，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为王孟杰的妈妈做翻译的人听到她说的这些话都哽咽了。
比王孟杰大一岁的表兄Aaron Chen说，Peter是他最好的兄弟，是他的磐石，“他本应该和我一起变老。”
十四岁的Karina Eissler是王孟杰家庭的朋友，她回忆道:"我还记得我和Peter上六年级的第一天，他坐得离我不远。他总是面带微笑。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这个男孩总是那么快乐？... 在我情绪低落的时候，每当看到他，心情就会好一些。"她对王孟杰的的死感到非常的不平---她说，她和她的朋友都对这飞来的横祸感到无所适从。“我们本不应该为这样的问题而困惑：
- 如果上了学，却再也回不了自己的家，将会是怎样？
- 如果我给父母亲留下一张满是抱怨的纸条，将会是怎样？
- 如果我忘了给小狗喂食，将会是怎样？“
她说，“也许...我再也回不了家。我们不应该会有这样的念头，觉得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是在学校度过的...我们应该想的是：有美好的一生正在等着我们！”
王孟杰被安葬在Star of David Memorial Gardens Cemetery。您要是去Miami、Fort Lauderdale附近，有时间的话请您到他的墓上看看，献一束花，表达一下对这位华人小英雄的敬意，或者到他父母的餐馆去坐坐，给他的父母、弟弟们一个拥抱。
“妈妈你要不要送我？”这样一句在每个人日常生活中本来再平淡无奇的话，相信每个人都司空见惯。在这个纷乱的世界里，我们有多少力量，可以让这句话不会成为永别？
后记
2018年2月14日情人节发生在Marjory Stoneman Douglas High School的大规模枪击案，有包括王孟杰小英雄在内的17人被杀，多人受伤，还有一位叫Anthony Borges的小伙子，15岁，为了照顾同学逃离枪击，连中5枪，做了手术出院后，于3月8号又进了重症监护室。祝愿他尽快好转！
这次枪击案引起了全社会的反响。大家纷纷表达对受害人和家属、学校和整个Parkland社区的同情和支持。Marjory Stoneman Douglas High School的同学们坐巴士到佛罗里达的首府议会大楼去示威，要求通过控枪法案。川普总统也邀请一些同学，以及Sandy Hook枪杀案的受害人家长参加白宫的一个座谈会，讨论孩子们的顾虑。社会上声讨美国步枪协会（NRA）的声音不绝。不少大公司纷纷撤销给予NRA会员的优惠政策。佛罗里达州长要求FBI局长引咎辞职，因为FBI在事发前一两年曾经接到过多条关于枪手的极端、危险言论的线索，而没有采取行动。在社交媒体上，人们纷纷在一些hash tag下表达自己的看法：
#DouglasStrong
#MSDStrong
#NeverAgain
#Enough
有大量的问题在等待回答：
- 如果有严格的控枪政策，会怎样？
- 如果FBI及时处理收到的线索，会怎样？
- 如果枪手Cruz的心理情况得到足够的关注和处理，会怎样？
- 如果王孟杰高中的校警及时冲到教学楼里，会怎样？
- 如果王孟杰高中里第一个看到Cruz的职工走上前去问他为什么突然来到学校，会怎样？
- 如果学校的安全措施更好一些，防止Cruz进入学校，会怎样？
调查
【资料来源】
ABC News, Business Insider, CNN,Digital Memorial (Peter Wang Obituary), Marjory Stoneman Douglas High School, MiamiHerold, NBC Miami, NPR, SunSentinel, TC Palm, The Daily Beast, Time, Twitter, WashingtonPost, Wall Street Journal, Wikipedia, WLRN, World Journal（世界日报）, WPLG/Local 10 ABC 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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